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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1章 魚湯 有我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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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很想去看看大福子的傷勢如何, 有沒有被打壞了;

我也很想看看雲雀的雙手怎樣了,十指連心啊,該多疼;

同樣, 我很想問李昭, 他到底會怎麽處置張達亨的屍首,怎麽了結這件事。

想的很多, 可我一個字都不敢問,只能如同一只臟兮兮的貓兒似的, 被他抱在懷裏, 抱進了上房。

房裏很暖和, 早都燒上了發香煤, 能抵禦深秋的陰寒。

我的手攥成拳頭,試圖用掌心的餘熱來溫暖發涼的指尖, 卻發現手心裏全是汗。

我偷偷看李昭,他面色如常,頭發梳得整齊, 肌膚細膩如玉,大抵經常熬夜, 眼底稍稍有些發黑, 可並不妨礙他精力過人, 在做事的時候, 永不知疲倦。

真的, 我真的慌了, 不知道待會兒怎麽和他說話。

上次我穿了婚紗, 可他卻拒絕穿上西裝,落荒而逃後,冷了我數日, 原本我想等這事慢慢淡了後,我倆便會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,還似之前那般好,誰知,就發生了今兒這事。

他生氣了。

我亂得很,使勁兒想對策,接下來的我該委屈地哭麽?該跟他據理力爭,證明我沒做錯,張達亨就是罪有應得?埋怨他手段太狠,差點把大福子打死?還是像從前那樣,當個懂事聽話的情婦,此事翻篇,我伺候他用夜宵、泡腳、按摩,然後入睡?

莫名,我感覺都不合適。

就在此時,李昭將我輕輕地放下了。

在腳觸碰到地的瞬間,我發現自己手腳依舊發軟,沒站穩,靠在了李昭身上,而他順勢環抱住我,我本能地往後退了幾步。

我看他,他也看我,竟都怔住了。

“妍華,過來。”

李昭莞爾淺笑,沖我招招手,朝我走來。

他走一步,我退一步。

我盡量充當一個合格的情婦,對他笑,可眼淚就是不爭氣地往下掉。

我知道,我現在的處理結果,會影響我們倆日後的關系,可我真的不知道怎麽說,怎麽做。

忽然,我想起了盈袖。

當初袖兒被他生父和梅濂設計失憶,嫁給了陳南淮,那惡毒的小子百般欺辱折磨袖兒,害得袖兒和左良傅差點錯過終身,總算天可憐見,經過左良傅多方周旋爭取,再加上袁文清出面,袖兒順利同陳南淮和離。

可是和離後的袖兒並沒有立馬接受左良傅,她害怕接觸所有人,只敢吃左良傅給她的東西,左良傅不在家的時候,這丫頭就嚇得躲在櫃子裏……

我得給自己爭取時間平覆心緒,同時也要很自然地博得李昭的憐憫。

於是我匆匆做了個決定。

我擡眼看他,然後迅速低下頭,回避他溫柔的目光,哽咽著說了句:“對不起。”

道完歉後,我跑到方桌前,一口將蠟燭吹滅,上房登時陷入黑暗中,我聽見李昭擔憂地喊“妍華,你怎麽了?”,我沒理他,徑直跑向櫃子,故意用胳膊撞出響動。

我嘩啦一聲打開衣櫃,將裏面的厚被子、衣裳全都扯出來,然後我鉆了進去,把櫃門關住。

在這時候,李昭亦跑過來了,他把櫃子打開,要往出拉我。

我推開他的手,把櫃子重新合上,緊緊抓住,他在外頭拽了很久,都沒拽開。

“妍華,你、你這是做什麽。”

我把自己想象成袖兒,亦或者,我就是如意,這些日子的起起伏伏,我真的很委屈,這逼仄而又狹小的櫃子裏,我覺得沒人能傷害我,很黑,沒人看見我在哭。

“妍華,你別這樣。”

李昭手啪地一聲按在櫃子上,重重地嘆了口氣:“你出來,咱們許久未見,好好說會兒話。”

我沒有動彈,也沒有出聲。

“你真的不願見我?”

李昭的聲音徒然變冷:“出來!”

我被嚇得一咯噔,身子往後一閃,手肘碰到了櫃子,發出悶悶的響聲。

“妍華,你怎麽這樣啊。”

李昭苦笑了聲,他的手,仿佛在摩挲櫃子,良久,他嘆了口氣,道:“那你早些休息,別多心,這事朕自會處置,等過些日子,朕再來看你。”

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,我聽見他開了門,隨後輕輕地關了門。

屋裏一下子就安靜了。

我松了口氣,雙臂環抱住膝,等了會兒,約莫著他已經出了小院,走遠了,才覺得自己能出櫃子了。

可是,我又不想出去。

我覺得這樣挺好的,又黑又安靜,能讓我慢慢地平覆,回想所發生的的一切。

站在我的角度,我並不覺得手刃仇人是件錯事;

可站在李昭的角度,我的確有些恃寵生驕,甚至狠毒,我違背了最初當一個合格體貼的情婦初衷,先是刻意羞辱素卿,緊接著妄想和他一起穿嫁衣,他給了我面子,沒計較,而如今,我刻意算計毒殺了他的妻弟,還把謝子風給裹了進來。

他說得沒錯,我這般做,日後讓他如何決斷?

他今晚噗嗤一笑,說跟我開個玩笑。

可真的是玩笑麽?不見得。

我明明白白地看見他把大福子打了個半死,若沒猜錯,他的確生了想把大福子交出去的心思,畢竟大福子從前在羽林衛裏混,沒準真和張達亨有過過節,失手殺人也說不準。

而對我。

我覺得,他也是生了殺心了。

如果我是李昭,我也不會容許自己身邊有個不安分的麻煩。

胡馬公公身上應該裝著兩種藥,一種有毒,另一種是坐胎藥,如此說來,那方才我的生死真的在他一念之間。

想到此,我渾身發抖。

陳硯松當初說的果然沒錯,我要拼的就是那微不足道的一點情分,因為這點情分,今晚,我保住了性命。

……

我手附上小腹,含淚笑罵了句:“臭小子,你的命可真大!”

這回李昭替我把事兜了,下回可不一定了,所以,在把孩子生下來前,我不能再有任何動作了。

想通了這些,我推開櫃門,走了出去,摸黑從梳妝臺找到火折子,把蠟燭點著,找了些傷藥。

我想去看看雲雀和大福子。

我端著瓶瓶罐罐,打開了房門,誰知眼前之景把我嚇了一大跳。

李昭竟沒走!

他身上裹著黑貂大氅,直挺挺地坐在四方扶手椅上,正閉目小憩,而胡馬公公手執拂塵,立在他跟前,看見我出來了,忙推了把李昭。

“嗯?”

李昭被驚醒,扭頭朝我看來,他並未站起,笑著看我,眼裏有股子寵溺,柔聲道:“舍得出來了?”

我低下頭,沒言語。

心裏真的又慌了,他、他好像真的在意我,可在一個時辰前,他又對我動了殺心。

見我不說話,李昭輕嘆了口氣,揮揮手,讓胡馬去瞧瞧雲雀和大福子。

等胡馬走後,李昭起身,行到我面前,手按在我肩膀上,俯下身,臉湊到我跟前,笑道:“明明是你對不起朕,怎麽朕覺得,像欠了你似的,當真不說話?”

我緊咬住下唇,一聲不吭。

“那朕走了。”

李昭轉身離去,走下臺階,忽然停下,回頭看我,笑著說:“朕可真走啦……”

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,端著漆盤朝雲雀住得偏房走去。

這大晚上的,我到底不好去瞧大福子,可我能看看雲雀。

我疾步走到雲雀的房門口,此番連累雲雀被責打,我真的不好意思進去,於是站在門口,猶豫著。

寒風吹來,撩動了我垂落的黑發,我聽見身後傳來陣輕輕的腳步聲,是李昭的,他在距離我一丈之地時停下了。

我依舊沒說話,擡頭朝屋裏瞧。

雲雀此時已經換了夾襖,坐在床上,腿上蓋著厚被子,這丫頭眼睛哭得像個核桃,雙手舉起,她早都包紮換了藥,可傷實在重,血透過紗布滲了出來,瞧著觸目驚心。

胡馬搬了張小凳,坐在床邊,他把拂塵插到腰後,搓熱了手,小心翼翼地給雲雀拆紗布,眼裏盡是心疼,低聲嗔了句:“你這丫頭真是越發大膽了,我素日裏都白教你了,主子爺看你是個妥帖人,才讓你出來服侍夫人,哪知你竟敢夥著夫人殺人,哎,若非今晚夫人一力承擔,你瞧主子爺能不能放過你,怕是這雙手都得剁嘍。”

雲雀委屈地直哭,撅著嘴:“我就是心疼夫人,哎呦,您輕些。”

胡馬瞪了眼雲雀,擡手,用手背輕輕地給女孩擦掉眼淚,許是聽見身後有動靜,胡馬立馬轉身,看見了我和李昭,他趕忙躬身過來,笑道:“這裏不幹凈,夫人莫要進來了,一切有奴呢。”

我沒言語,悶頭就要進去,誰知腳還未踏進門檻,胳膊就被李昭用力抓住,他走上前來,將漆盤從我手裏奪走,交給胡馬,隨後拉著我朝上房行去。

我甩開他的手,低著頭,杵在院子中間。

“妍華,你是不是有些過了呢?”

李昭立在我面前,仍保持著風度,笑道:“你確定要這麽一直冷著朕?”

我只是掉淚,手抓住衣角搓,哪知觸動了指頭上的刀口,我輕呼了聲,把指頭含在口裏,吮掉流出的血。

“怎麽了?”

李昭擔憂地上前,拉過我的手,借著檐下的燈籠微弱之光瞧,皺眉:“什麽時候切破的?”

“你來之前。”

我哽咽著說。

“怎麽這麽大意。”

李昭大拇指替我揩掉血,嗔了句。

“因為害怕。”

我實話實說,擡頭,直面他:“你太可怕了。”

“哎呦,瞧你那小氣勁兒,不是說了,朕跟你開了個小玩笑嘛。”

李昭輕輕地揉了下我的頭發。

我知道,已經不能再計較了,得同他和好了。

“可你打了我!”

我往後撤了幾步,沖他吼。

“我幾時打你了?”

李昭哭笑不得。

“那會兒我吐的時候,你重重地打了下我的背。”

我狠狠瞪著他:“我知道你生氣,可你、你不該,不是,你應該,不對,總之你把我打疼了!”

“我這不是想讓你吐得舒服些麽。”

李昭走上前來,屈膝,背對著我,扭頭笑道:“那你打回來吧。”

“這可是你說的。”

我咬著牙,發狠,手揚了起來。

“君無戲言。”

李昭挑眉一笑。

“好。”

我呼吸粗重,真的想打這個狗東西。

可我到底沒敢,忽然靈機一動,跺了下腳,狠狠地打了下他的屁.股,聲音有些響,在這靜謐夜裏著實有些突兀。

“你、你……”

李昭顯然沒想到我竟然打他那兒,幾乎是下意識站直了身子,做賊似的左右看了眼,輕咳了聲,手指點了下我的額頭:“以後不許這樣了,不莊重。”

我噗嗤一笑,白了他一眼 ,瞧,這就是當了婊.子還要豎個貞節牌坊,他跟我在屋裏的時候,幾時莊重過。

就在此時,我肚子發出咕咕的響聲,瞬間,我臉紅了,看見他憋著笑看我,我氣道:“看什麽呀,我兒子罵你呢,嫌你欺負他老娘。”

“好好好。”

李昭無奈一笑,攬住我,帶著我往小廚房走去,柔聲道:“餓了吧,走,朕親自下廚給你做夜宵。”

我詫異地仰頭看他,他還會做菜?

……

我被他帶著去了小廚房,因指頭上有傷,再加上身子實在不舒服,就沒沾水洗菜,懶懶地窩在椅子裏,頭靠在虎皮上,看著他忙。

別說,還真像那麽回事。

他往爐竈裏添了柴,脫掉寬袖錦袍,在木盆裏撈了條魚,按在案板上,用刀背把魚敲暈了,剖腸刮鱗,把魚頭和魚身分開,分別腌制,隨後切了些小料,等鍋燒熱後,把改刀好的魚裝盤放進去。

緊接著,他往砂鍋裏倒了些油,油熱後,把魚頭放進去煎,等變金黃後,加入水和紅棗、枸杞、老豆腐等,咕咚咕咚燉湯。

我清楚地知道他看似仁厚,其實城府極深,手段也狠,我不能對他抱有幻想。

我更知道,他對我動了殺心的。

可看到如此溫柔體貼的他,我又恍惚了。

我真恨不得抽自己幾耳光。

驀地,我想起了梅濂。

我跟他過了十三年,他從未給我做過菜,因為他聽先生講過,君子遠庖廚。

可李昭給我做了,他是九五之尊,素日裏太子妃、曹妃上趕著給他燉湯,變著花樣給他弄點心,他只管受用便是,若不喜歡,一口不用,今兒,竟給我做菜。

想著想著,我鼻頭酸了。

就在此時,我看見李昭將蒸好的魚端出來,隨後,給我舀了碗魚頭湯。

他用調羹稍稍攪動了下湯,把碗推到我跟前,笑道:“快喝罷,暖暖身子,晚上就別吃飯了,當心積食。”

“嗯。”

我答應著,喝了口,竟出乎意料的好喝。

“對不起。”

我低下頭,再次道歉:“我想了很久,這事是我冒進了,我、我給你帶來了麻煩。”

李昭笑笑,沒有再像之前那般,捏住我的下巴,咄咄逼人地質問。

他夾了塊蒸魚,將魚刺剔掉,粘了點湯汁,給我餵到口裏,看著我吃喝了幾口,笑道:“妍華,朕問你幾個問題。”

“嗯。”

我正襟危坐起來。

“別緊張。”

李昭拍了下我的肩膀,笑道:“若是這回你被張家抓住,該如何脫身?誰能幫你脫身?”

“啊。”

我楞住,仔細地盤算。

我的親娘家,八弟蟄伏、四姐做小伏低,雖說有個孫禦史姐夫,但他看著是個老成穩重的,為了自己家族,大約不會管我。

我的二娘家,妹夫左良傅是封疆大吏;袁文清是李昭肱骨,如今在江州立下大功,名震一時;袁世清屢立奇功,收覆失地;陳硯松手段了得,在雲州呼風喚雨;我還交了子風這個朋友……看似著關系網真的厲害,可竟一個都指不上。

左良傅過去在羽林衛做事,得罪了很多人,瞧,他一打敗仗,就有人攻擊他;

袁文清兄弟雖了不得,可如今勢也沒起來,且遠水解不了近渴,顧不上我;

子風雖是個仗義的,但他父兄卻老奸巨猾,怎會管我?

數來數去,我還真無枝可依,一旦被張家抓住,必死無疑。

“沒有人能幫得了我。”

我咬牙,說出這個事實。

“妍華啊,做事一定要三思而後行,別把自己置身險地。”

李昭摩挲著我的胳膊,柔聲道:“你是個聰明人,知道朕有時候很難,即便有心護你,也未必能保得住你,所以,你要給自己留後路啊。”

我眼淚登時掉下,啪地一聲掉在碗裏:“可,可我真的恨他。”

“朕知道。”

李昭用帕子給我擦掉淚,笑道:“沒事,殺便殺了,事情過去了,咱們也不要再反反覆覆提,朕問你,朕燉的湯好喝麽?”

“嗯。”

我忙點頭:“沒想到陛下還有這手。”

李昭笑笑,道:“朕的母親走得早,她出身卑微,且跟父皇前成過親,皇祖母很看不上她。”

李昭亦給自己舀了碗湯,嘆了口氣,道:“當年皇祖母族裏的姑娘也是寵妃,誰知被人下毒小產,當時所有證據都指向朕的母親,皇祖母是萬萬容不下她的,一定要處死,父皇怎麽求都沒用,最終賜了杯毒酒,為保全皇家顏面,對外只說她得病暴斃。”

“昭……”

我手附上他的手,淚眼婆娑地看著他,沒想到,他的母親竟有如此經歷。“那你的日子肯定很難過。”

“還好。”

李昭反握住我的手,眉一挑,笑道:“皇祖母不喜歡我母親,於是厭烏及烏,對我也是冷冷的。可我是個孝順的孫兒啊,知道祖母身子不好,就變著法子給她燉湯做菜,一年兩年,可以是裝,可是一連做了五年六年,裝也變成真的了,後來皇祖母也開始偏疼朕,繼而影響了父皇的決斷,在廢太子和晉王相爭時,父皇決定立朕為儲君,妍華,你明白朕的意思了麽?”

“嗯,”

我含淚點頭。

到此,我真的服了李昭了,老太後對他可是有殺母之仇啊,可他還能數年如一日地“盡孝”,這份隱忍心思,真的可怕又可敬,說句難聽的,他是仇人推上位的,這種報覆,果然比我強了一大截子。

“哎。”

我重重地嘆了口氣,起身,坐到他腿上,抱住他的脖子,頭靠在他心口,楚楚可憐道:“對不起,我真給你添麻煩了,張達亨這事怎麽辦啊,他死了,張家能就此罷休?”

李昭吻了下我的頭發,笑道:“這事你甭管了,有我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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